從慢開始
從替心愛的烏龜餵上桑葉和一顆甜甜的蘋果開始,主人便與烏龜同步,讓台北的時鐘「慢」了下來。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爬了相當於宇宙創始般漫長之後,主人才放下他鍾愛的烏龜,一句話也不吭地慢慢生起一片炭火。 黑色木炭轉紅,這是寡言的主人表現熱情的方式吧⋯⋯
這裡是「心庵.香隱」––一顆隱藏在內湖慢慢跳著的心臟。
烏龜.離卦之象
屋中一支支茶壺,樣子與主人的烏龜不是很像嗎?
《易經》說烏龜樣子像離卦。 離卦還有幾個形象,例如:大腹、陶罐。 嗜茶的主人,滿屋都是有著大肚子的罐子、沉香盒,不都是離象嗎?
損一損求平安
在眾多茶壺中,一把一人獨享的朱砂壺,它火紅的壺蓋抹著一筆黃泥,這是有意為之的缺點;藉著這抹黃泥,要渡過的是最難渡過的不測。 因為以前的柴燒條件,要作這支小小的宜興朱砂壺,難度是相當高的。
古時茶壺工藝的創作,不僅僅只有控制著泥漿的匠師自己,那位難測的老天爺,更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。面對窯中不可測的火侯和落灰變化,古代匠師將自己全部的努力放入窯中的同時,只能由老天接手,在高失敗率的成品還未出窯前,小小匠師又算什麼呢!他們態度無法不戒慎恐懼、謙卑遜順。
為了表現他們的畏懼、無力,也為了不讓自己太過驕傲、完美而遭老天戲弄,匠人們便在朱砂壺上塗上一抹黃泥,損它一損,正如孔子讀完〈損〉卦後所說的這段話:「事或欲以利之,適足以害之;或欲害之,乃反以利之。」或許這樣轉個彎,能讓老天垂愛。
因為“愛”而有了哲學
不管是為了創作,或僅僅只是為了生計,一把壺,有了哲學。那是因為心有珍愛,也為了一點貪執;於是這最易碎的陶壺,連上最易碎的人生,有了許多可說或不好說的意味。
心庵主人每一個準備,每一個步驟都是慢—慢—慢,他在修心,讓奔向四方的心猿意馬收攝到每一個輕輕緩緩的動作。
或木炭、或核桃炭、或橄欖炭....視機添入,在這漫長過程中你必須看見這是主人最大的熱情和誠意,否則腕上手錶的秒針就會變成慢步的烏龜,讓你身上的焦慮台北開始狂亂。
清淺的春
今天享用的第一泡茶是今年福壽山春茶。
當季福壽山春茶清淺的山色,對愛茶的人來說,可真是一大享受。 如果說今天的拜訪,整個跟烏龜意象有關,那麼我可以忝列為「烏龜吃大麥」這一類——我並不懂茶,只因為隨著愛茶的朋友來訪,而稍稍涉獵了這片廣大的「江湖」。
淳紅的冬
第二泡茶是81年文山包種。本想在第二泡茶後結束這趟拜訪。
但主人如炭火般的熱情還未熄滅,硬是出門買回少見的茶點,然後續泡了一壺經典鐵觀音。
這泡鐵觀音一上場,三十多年茶齡的朋友不由得讚道:「讓人不敢想像的81年武夷種鐵觀音,它像一個很有力量的老人,並非柔順的類型,但香氣和喉韻卻豐富得青春洋溢。」這片茶湯滿溢而成的江湖,境界深得我也敬畏了。
茶癡入江湖
愛茶的人有他自己的江湖,然後相忘於江湖。我很著迷於他們陶煉出來的嗅覺、味覺和渾然一體難以用文字離析出來的品茶經驗,他們的經驗像是秘訣,訣在心中,無法告訴他人;我想對他們旁敲側擊,但他們回應回來的往往還是一片渾沌,難以捉摸。
喝茶的人講到茶的好壞,總是含蓄地說:「這都是很個人的感受,沒有誰高誰低。」
但我總以為,這個領域(江湖)是一個外人潑不進的銅牆鐵壁,裡面有各門各派的秘笈,在那極個人的秘密味覺中,必藏有可以共同為準的特性,是那個共同性讓茶有了評判依據,否則每個人隨便拿隨便喝就可以了,手中何必收藏種種茶呢?
其實,茶,藏著很深的秘密,大家只是默契於心,心照不宣罷了。